近几年,“画家画瓷”渐渐成为一个风潮。众多一线画家,乃至地方上不知名的画家皆难以免“俗”。当然,市场也很给力,这种“画家瓷”不仅货走得快,价位也在短短几年内有了十倍左右的升幅。
当代画家为何争先恐后地“触瓷”?这其中,究竟是画家们“集体无意识”般地对这种新的创作媒材产生了好奇与冲动,还是受到利益的驱动?大批画家的“触瓷”,究竟会给瓷艺的发展带来更多的“文化底蕴”,还是最终沦为一场画蛇添足的闹剧呢?
“画家瓷”胜在“艺”“技”上有明显欠缺
在中国艺术发展史上,一旦有文人参与开发了一种古老的艺术样式,都会使这种艺术得到质的提升。比如明朝文人对于家具设计的影响,陈曼生在紫砂中留下的“曼生十八式”,还有王冕、文彭亲手制印使篆刻艺术大放异彩。那么当代画家的集体“触瓷”,会不会给瓷艺的发展吹进一缕新风呢?
景德镇的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熊钢如对此表示肯定:“在陶瓷工艺乃至整个时代的审美都在追逐浅薄的装饰、庸俗之作层出不穷的当下,画家大量参与到绘瓷队伍中,我认为是个好现象。无论是在创作理念、创作题材、表现内容乃至绘画技法方面,画家们的思路都更开阔。”
但同时,他也坦言,“画家瓷”也存在明显缺点:“对于画惯纸上作品的画家而言,从平面到立体的转换,是一个新的挑战;而且绘画是艺,但绘瓷还包含了技的成分,很多画家忽略了这点。”比如,现在很多画家喜欢画青花,但绘制青花有一个很重要的技术叫“分水”,是大多数绘瓷画家力所不逮的技术。青花“分水”是青花料在泥坯上分出各种深浅的明暗层次,单一的色料因此富有了浓淡不一的变化,产生如同水墨的效果。而青花“分水”的绘制工艺和画水墨画是完全不同的。瓷器是立体的,再加上坯体松脆,所以用笔必须保持高速度,做到眼明、心细、手准,不允许细描细绘,画时略一停顿,即笔势凝滞,烧成后就会产生很重的“水浪”。“分水”的速度必须很快,否则水分太多会损坯体……总之,青花“分水”是必须依靠长期实践和熟练的技巧才能掌握的高深学问,显然不是抱着“玩票”的心态介入绘瓷领域的画家们能够轻易掌握的。“事实上,很多画家对绘瓷之‘技’的问题不屑一顾,或者因为客观原因没有办法长期沉潜下来做研究,所以他们画的青花,呈现的效果并不那么完美。”熊钢如说。
广州美术学院教授左正尧则表示,他在水墨和陶瓷这两个领域的实践并行发展了三十余年,才有了在两者之间灵活切换的“底气”。在他看来,瓷器和水墨是两种不同的语言,不能混淆。“很多画家直接把自己的水墨作品搬到了瓷器上。没有把瓷器当做一个独立的、具有个性的生命体对待,也就无法从根本上诱发瓷器之美。”他说。
成本低廉销路好
然而,左正尧却提醒:“画家画瓷”的风潮中其实有不少非理性成分存在。
“这几年瓷器市场比较热,只要烧得好,釉色花色好,瓷器就一定可以卖得出去,所以一些机构看准了这个商机。而有些一线画家的作品现在价位很高,很多人买不起,这些机构就邀请画家来画瓷。画好了,烧一批,机构留几件,其余送给画家本人。对于画家而言,这是一个他从未介入过的领域,本能上会有好奇心,而且画得好不好都没有压力,也就不吝于尝试。于是,很多机构以低廉的价格,甚至是没有付出成本就拿到了很多‘画家瓷’。”
年青一代的陶艺家安德宇则在景德镇见过不少来自全国各地的二线画家。“他们来景德镇绘瓷完全是为利而来。景德镇陶瓷制作费用低廉,一经手便有利可图……他们的作品完成之后会运回所在地举办展览,由当地美协出头操办。据说这样做的效果很好,一来现在中国人生活富裕了,家里的装饰陈设也讲究了;二来现在陶瓷大师级的作品价格太贵,而一些普通工艺美术师的作品又往往水准不高。所以,很多人喜欢他们的作品,一来他们有较深的国画功底;二来他们在当地又小有名气,所以还是很有销路的。”他说。
王润笙告诉记者,当代的“画家瓷”虽然进入市场的时间不长,但是价格已经涨了10倍左右。而记者也调查发现,中国嘉德、北京瀚海、北京荣宝斋等公司都曾尝试进行过当代名家画瓷作品的拍卖,成交率很高。
但王润笙认为,目前的市场价位仍旧不足以真正体现出“画家瓷”的价值。“‘画家瓷’既有中国画名家的血统,也包含了瓷器本身的价值。对于画家而言,在瓷上绘画是一种材料的转移,具有艺术上的突破性;同一个画家的绘画作品可能会有上万张传世,但瓷画不可能画那么多,这又令它具有稀缺性;过去我们都说‘纸寿千年’,但现在工业化做出来的宣纸最多不超过三百年就烂掉了,瓷画却可以永久保存下去。从这几方面看,瓷画都应该比纸上绘画更具有收藏价值。所以我认为,同一位画家的瓷器作品至少应该比他的纸上作品高几十倍才对。”王润笙表示。
画瓷的人多真会画瓷的人少
中国首届陶瓷生活艺术博览会艺术总监葛千涛曾经对记者表示,中国陶瓷打动世界靠的是两样东西:一是器型,一是釉色。而宋瓷不啻为中国制瓷史上的审美顶峰,在具有完美器型和釉色的陶瓷身上,描绘任何东西都是画蛇添足。“现在流行在瓷器上画画,工艺大师画,画家也画。这和当代社会人们的审美能力低下有关。现在很多有钱人的收藏品味很‘清朝’,对雕梁画栋以及繁琐的装饰充满迷恋。这可能跟我们当代人看到的清代历史遗存物比较多有关系。有时候我会想,如果现在中国还能看到唐宋的建筑,也许我们的审美会是另外一个高度。日本的美学为什么可以淡定而雅致,就是因为在他们那儿,宋朝的建筑风格和生活方式被更好地保留了下来,所以其审美也和宋朝一脉相承。”他说。
但左正尧认为这种说法有失偏颇:“宋朝对单色釉的推崇中有一种兴奋的情绪在主导,但我不认为那就是瓷器最极致的状态,更加不是唯一应该存在的状态。瓷器在每个历史阶段所呈现的方式,都和当时的时代背景密切相关,是一种自然生长的现象。我们指责它在生长的时间历程中任何一个点的状态是错误的都不太合适。”
而当代一些画家选择画瓷的背后,也确实有着时代的印记,有着如何让中国的当代艺术走向世界的思考与焦虑。清华大学美术学院陶瓷艺术设计系系主任白明虽然出身于中央工艺美院陶瓷艺术系科班,但很长时间里都没有放弃自己的油画梦。当“被动”地在陶瓷的世界中沉浸多年后,有一天,他终于顿悟,中国的当代艺术要想走向世界,在未来产生某种影响力,陶艺才是重要的途径。“无论是雕塑还是油画,当前受到广泛关注的当代艺术形式,都是以西方的审美体系为话语权。但陶瓷不一样,它的文化母体在中国,它的审美体系有其独特性,对中国的艺术家而言,这种独特性中有着巨大的创作空间。”
左正尧也持近似的观点:“历史上那么多朝代的文化交流,已经为世界对中国瓷器的认识和理解进行了拓荒。今天,一个水墨画家带着自己的作品到国外展览,关于什么是水墨,可能得解释半个小时,外国人还听得云山雾罩;但是关于瓷器,我们不需要过多解释,外国人就看得懂,甚至可能比你还懂。这个语言是世界性的、公共性的。当代的艺术家为何不能好好地去利用它、提升它呢?”
“画瓷这个潮流本身并没有错。错的是,我们这个时代虽然画瓷的人多,但真正重视陶瓷语言、懂得绘瓷技术、有艺术觉悟和品位的画瓷人又实在是太少了,这才是问题的所在。”左正尧最后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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